[甜2][(伊恩+慧)x七海空]凱歌夜談

原發表於隨意窩>>>DATE: 08/15/2020 03:58:54 AM 





〈凱歌夜談〉【(伊恩+)x七海空

軍人AU
依選項進入伊恩/慧線
內含算不上R18但說清水又好像不對勁所以大概應該可以當是R15內容
自己的生日糧自己產

 

>OK

 


 

 

  闊別一年,終於再回到王都。

  從軍校畢業後就馬上投入戰線,以致我明明在王都生活了四年,卻從未認真在王都遊玩過。想認真看一下街境,但現在已被城中圍觀班師回朝的國民圍得水泄不通。人們的目光我看不清,但我覺得這種熱情過於狂熱,甚至讓人難以直視



  「七海少尉,別低頭了。」


  身旁跟自己同為副官的星原中尉壓低聲音,這句提醒只有我們能聽見。現在我們是出師大捷,一年就結束南方戰線的精英。所以,我必需意氣風發地迎接國民的歡迎,這是帝國軍人的自覺。

  前面的休斯少校沒有回頭訓斥我,可能是剛剛的提醒確實淹沒在歡呼浪潮中,但更有可能是他裝作沒聽見。

  那可是被稱為惡魔的天才軍官,在軍校以極其優秀的成績畢業,第一次出陣便在戰場中大放異彩,成了新一代軍官中的王牌,更是校官中唯一年輕臉孔。

  只是在他底下的訓練特別嚴格,前面幾任副官都受不了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申請調職。軍方拿他沒辦法,只能將他最原本的副官,也就是星原中尉調回去他身邊。而我則是一畢業就被塞往休斯少校底下當臨時副官,填補星原中尉回歸前的空白時期。

  但星原中尉重新就任副官後,卻沒有任何地方願意收留我……這時休斯少校就主動提出要留下我,有受得了休斯少校的人,軍方又不用處理一個燙手山芋,所以休斯少校就跟其他人不同,走雙副官制了。

  雖然在休斯少校底下任職,就跟傳言一樣,跟他共事就如與惡魔交手。但我很感激他的指導,他讓我快速成為獨當一面的軍官,而且他處理事情從來都是不偏不倚,公正地處理,教的知識全部實用,在戰場上也是當機立斷,跟整個軍隊共同進退……我覺得能被派往休斯少校手下任職,是我軍旅生活中最幸運的事。





  聽過元帥悠長的精神致辭後,慶祝軍隊凱旋回歸的典禮總算完結。各人終於可以自由活動。同袍紛紛各自行動,有的回家,盡快去見自己的家人,有的先去休息,靜待今宵的酒吧之夜。

  我當然是去梳洗一番,然後開始自己在王都第一個自由的日子,首先先去吃個下午茶——才怪。

  我頂頭長官可是那個來自地獄的伊恩‧休斯。


  「所以,你決定提出這種愚蠢的議案?」我面前是我昨天交出的論文,還有眉頭擰成一團的休斯少校。
  我曾經以為軍人只要服從跟作戰就行了。但是到了軍官級別,就多了不少工作,寫論文就是其中之一。論文的作用在於如何精進軍隊,也是升遷必修課。帝國優秀人才太多了,擁有戰功的人更是不計其數,所以論文就是展示自己對戰局的理解,向帝國推銷自己的方式。

  「是的,針對這次戰役補給線的問題,這次因為敵方的情報管理差劣,被我方提前預知他們將要突襲補給線的事,才讓我軍準備充足地還擊。但是,垂直補給會讓補給線容易被攻擊的缺點也在此役表露無遺。但以現在幾條戰線的狀況來看,受地理環境限制,全部戰線都呈垂直補給的狀態。所以,要如何維持補給線是今後的課題,論文中的議題實際存在,而且方案在南方戰線實際操作過。下官對論文充滿信心,請少校明示『愚蠢』的點。」
  雖然我覺得不會出錯,但根據過往經歷一定不會順利,所以我也把回嘴用臺詞演習一次,現在說得非常流暢,很好,沒有咬到舌頭。


  「命題。」好像我剛才長長的回話都被估計到,少校的眉頭完全沒有舒解的跡象。甚至連他的訓斥都簡潔得鏗鏘有力。

  「休斯少校,請明示下官。在軍中所有指令和建言都必需明確,否則指令引伸歧義,會使軍令無法正確下達。」我將上次被他斥責的內容返還給他。我連應對措施都做好了!這次一定沒問題!我要讓我的論文順利過關!

  少校的目光裡盡是質疑。「我說了,命題。文不對題還有什麼值得參考?」
  「當然,這是針對帝國現在補給線問題而制定的論文,文中的方案也都萬無一失,可以直接於其他戰線使用。」我乘著這股氣勢再一次堅持自己的主張,少校卻挑起眼眉,我隱約見到一個稍瞬即逝的笑容,好像等的就是我這句話。少校對星原中尉比個眼色,後者就自覺把地圖搬來桌面攤開。

  「七海少尉,說一次南方戰線的地形,還有補給線的狀況。」雖然是我問他問題,卻被他反問回去。但休斯少校的行動必然是有意義的,所以我對著地圖,再說一次這一年間熟悉不過的事。

  「南方戰線的戰場基本上都是叢林戰,對雙方的消耗都大。自從補給線敵襲後,我軍便放棄使用地面原有的補給線,原補給線只作欺敵用。主要補給線切換成使用以前遺留下來的地道,還有繞出國境外的水路。雖然用時較長,但相應安全。」
  那時我看休斯少校為補給線的事情煩惱,便大膽一點把自己的提案說出來。當時他也是看著地圖,思考片刻後便採用了。實施後雖然有再作細微的調整,但跟我當初提案時別無大差。

  「那為甚麼這些戰略能在南方戰線中實際使用?」我沒想過,畢竟提案時我都是懷抱著會被責罵的心態,成功了以後就只有鬆一口氣和欣喜。我使勁地看著地圖,全力將軍官學校的知識挖出來。

  「呃……因為南方戰線以前就發生過幾場大戰,所以地道系統非常完整,再加上是叢林,所以有天然屏障,完美掩飾地道入口,敵方難以偵察。而海路因為我們擁有制海權,而且南海那邊的國家有自己的戰事,國力也不如帝國,所以對經過的補給船只能採取漠視態度。」

  「那你現在好好看清楚,北方戰線的狀況。」又過一道休斯少校的難題,我連鬆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就要再度接招。我順著他的筆尖看清楚北方戰線的地形,不自覺湧上一陣惡寒。再對上休斯少校的眼睛,房內的沉默催促我承認自己的愚蠢。

  「北方戰線……打的是平原戰,根本沒有地道。就算要挖地道,消耗的人力資源過大。而且,北方戰線還有雪地戰,一旦迎來雪崩,就會將地道補給線活埋。繞出國境的補給線也不實際,北方諸國已經聯合對帝國宣戰,繞出國境就只會成為肥肉。」
  說出來以後,我反而有種舒心感。也是,自己的論文會毫無破綻,這也太癡人說夢了。但如果經過少校指點的話,那肯定送上本部後也沒問題。更重要的是,如果有問題的戰略送上去,又陰差陽錯被採用了……那我得背負多少同袍的命?

  「妳提出的問題跟解決方案都沒有問題,不過那只適用於已經停戰的南方戰線。把命題改過之後妳想上交也無所謂,不過估計這十年內都沒有機會用到。講明白點,這論文沒錯,但毫無意義。」鋼筆有節奏地打在桌面上,休斯少校的眼神比一開始柔和了不少,這是「原來你腦袋不是裝飾用還能救」的意思。

  「現在,明白妳『愚蠢』的點了嗎?」
  「抱歉,是下官的思量不夠周全。下官會將現在帝國的主要戰線全部研究,並提出每條戰線的補給線對策。」
  「過頭了,這不是妳該碰的事。」這次更是不由分說的被拒絕,糟糕,少校臉色又凝重起來,得快點找到問題所在——


  「小黑,你對小空太嚴厲了。不能老實一點說出你想說的話嗎?」
  站在我旁邊的星原中尉終於開口了。每一次休斯少校出了甚麼難題,我解不出來的時候,星原中尉總會替我解圍,少校也會看他份上放過我。更神奇的是,只要沒有外人,星原中尉都會這樣親匿地稱呼休斯少校和我。以少校的個性,竟然會放任他這樣叫,是我到目前還未解出的謎題。

  「是你太放任她了。有些事,要自己觀察出來才有意義。」鋼筆尖打在桌面的速度不規則地加快,示意星原中尉就此打住。但中尉不打算賣這個面子,反是在桌面上的角落坐下來,仔細打量我的臉孔。

  「小空,你現在只是一個少尉。先不說能力上能不能負荷你剛剛的議題。太出眾的人,可是會被人記恨上喔?」

  這我就不懂了。自問自己有好好努力,但在學業上的極限只能到達中上游。我看著班上尖子,總有種想跨越自我,與他們並肩而行的慾望。而這也驅使我發奮——縱使這心願在校時沒有達成,但我相信這只是起點,我只要繼續努力,一定能立下軍功。

  「職場就是戰場。不過職場的戰爭跟戰場的戰爭不太一樣。小黑能教你如何上戰場,但不能教你如何面對職場,畢竟他自己就是帝國軍中的異類。不過,小黑有休斯家做後盾,所以他可以我行我素,他表現優秀也是理所當然的。」
  「說太多了,星原。」休斯少校終於放下鋼筆。表情沒有甚麼變化,但我確信他現在在生氣。但星原中尉還是笑意盈盈的看著我,兩人的臉容形成極大反差。

  「我……咳、下官認為,應該將論文題目定為針對北方戰線補給線的潛在風險及應對措施。這樣將範圍收束到我可以應付的狀況。」
  在休斯少校底下工作,是難得可以發揮全力的工作,因為他只賞識有能力的人,實力等同一切。要是在別的軍官手下工作,不能作出過份全面的見解,而是只能超出期待值,但又不能超出太多——以前在前線星原中尉好像這樣跟我說過?


  我壓低自己的頭,但視線依然死命瞪著休斯少校的臉看,能不能過關是看他。只見少校微微頷首,無言地通過了新命題。我最低限度地鬆了一口氣,雖然這樣改動確是大工程,但至少我有明確的方向。

  「盡快將論文交上來。今天的議題完畢,沒有特別事情就散會。」
  「有,休斯少校,我有個疑問。星原中尉的論文呢?我想要個參考——」
  「沒有。他的論文不歸我管,而且毫無參考價值。」
  不歸休斯少校管?不對,我明明見過星原中尉在夜裡寫論文,那眉頭深鎖的模樣跟我趕論文時有八成相似。偶爾還會有本部的人過來前線,專門找星原中尉收取文件。但面對少校這般斬釘截鐵的評價,我深知不能再追問下去。等下有空問一下中尉,說不定他樂意告訴我?

  星原中尉對這樣的差評嚴正抗議,休斯少校則是充耳不聞,強行散會。散會前他交待我代替他去跟秩士丁上校述職。秩士丁上校是我的恩人,雖然確實費了好大的勁才讓他同意推薦我入軍官學校,但如果當年沒有他出現,現在我根本不知何去何從,甚至就死在那場事故裡吧。


  咯咯。是我,七海少尉,我回歸了。
  得到示意後我便進房了。見到上校還是跟一年前一樣安好,我就安心了。房內還是熟悉的佈置,跟出陣前完全沒有改變,走到他跟前,還能嗅到淡淡的麝香遊走於紙上。上校正在批閱公文,沒有因為我而停下。

  「伊恩‧休斯呢?」
  「報告上校,休斯少校讓我來代他述職。」
  上校終於停止書寫,將鋼筆置回筆架上。他的目光舊冷漠,將我從頭到腳審視一番。我努力地維持平靜的表情,展示自己這一年來經戰場洗禮後的沉著。

  「休斯家的人果然全都是離經叛道的瘋子。軍隊裡最重要的階級觀念和服從上級的意識他完全沒有。要不是休斯家對軍隊的資助……算了,不要跟後輩一般見識。恭喜你沒在南方戰線死去,七海少尉。」
  上校對少校沒親自過來這點感到相當不悅,甚至連那聲恭喜都有些咬牙切齒。休斯家一直以來都是帝國中有名望的大家族,也出過幾代有名的軍官。現在的當家從商,帝國軍費主要來源之一,現時家族中唯一當軍官的只剩伊恩‧休斯。休斯少校確實有才華和勢力讓他不屑與人作無謂交流。

  雖說還不是很理解,但經過一年觀察,休斯少校最怕麻煩,而跟人打交道正是最麻煩的事。

  「是,承上校的福。接下來,請讓下官代休斯少校述職——」
  「不用,我早就看過報告了。」
  上校馬上制止我,並展露不耐煩的模樣。我總算明白為甚麼少校不想過來了,因為這次述職的目的不是真的述職,純粹是上校要展示「自己是上級」來獲取優越感的行動,休斯少校早早就看出來,所以才推我來。

  「上校事務眾多,還抽空在述職前看了報告……下官會向上校看齊的。」
  「客套話就免了。倒是你來了,有件事可以同時告訴你。」
  上校有事想告訴我?抱著莫大的疑惑,我思素當中的可能性,但也好像沒有線索,只能屏息等待答案揭曉。

  「伊恩‧休斯好像很信任你,不是嗎?」
  「不,休斯少校對我很嚴厲,基本上——啊?」
  休斯少校只相信自己,又怎會相信我……直到我看清楚上校從抽屜抽出的信件,上面那熟悉的字跡,下款清晰的大字署名伊恩‧休斯。只是這封信件我從沒聽休斯少校提過,說到底,這是甚麼樣的信件?

  「那個怕麻煩的伊恩‧休斯,竟然給你寫了推薦信。」
  那封信只在我面前一閃而過,我沒看得太清楚。我甚至有些懷疑上校。憑我每天都在戰線上各種小失誤,然後被少校狠狠指導的日常,我實在沒有預想過會被少校推薦……

  「七海少尉,你還記得當初你要我推薦你入軍校的情況嗎?」
  上校話鋒一轉,突然將話題拉去毫不相干的地方。雖然跟現況完全沒有關系,但上校問起,我也接著回應。


  五年前,我所在的孤兒院失火了。所幸得到路過的軍隊救援,火很快就撲滅了。我原本就很憧憬軍人,心裡想著離開孤兒院的時候,就要去參軍。
  那隊軍隊領頭的,就是秩士丁上校。那時他看中了同為院友的淬頓,想培植他當軍官。
我直覺告訴我,錯失這次機會就沒有了。所以當時顧不得腳傷,就算站不起來,也死死抱著上校的腿,請他一同將我帶走,我也想為帝國效力。
  大概是那時過於天真的決心讓上校心軟了吧,他最後無奈地將我跟淬頓一同接走送入軍官學校。
  事實證明上校眼光很好,淬頓在軍官學校以第一名畢業,成績也只比休斯少校當年的成績差一點點,又在西方戰線有軍功,所以被送往軍大學繼續進修。這樣一來,只要他在軍大學依然能維持這樣的成績,出來直接是大尉了。只要再立個戰功,應該也能像少校那樣,年輕的時候就成為校官吧。

  相較之下,自己還真是半吊子。


  「記得。上校對我的恩情,下官絕對不會忘記。」回憶只能用作沉浸,我該抓緊的是現在。努力作為休斯少校的副官,為帝國再立戰功。

  「那你覺得,我當時為何會答應你?
  「因為……因為……因為上校是有名愛才的。我想報效帝國的心是真誠的,那時候有傳達給上校吧。
  我自己都說得有些心虛。確實我想成為軍人是真心的,但能不能當起我口中的才幹……上校看起來嚴肅得可怕。我將視線聚焦在他的眉心,好讓自己忽略他眼中的怒意。


  「你不會想到的。我留你是因為帝國需要一個展示用的花瓶。」上校否定我的觀點,並指出他真實的意圖。
  「帝國是近幾年開始全民募民制,但如你所見,現在帝國的女軍官不多,而且她們都是丈夫的副官,也不會上戰場,只處理文書。民間願意入伍的女性不多,但是——」
  「這個時候,如果有一個『年輕女性』和『孤兒』雙重身份的我成為軍官,就能刺激到平民的參軍意慾!」
  我忍不住接上校的話,當我入了軍官學校後,知道校內圖書館收藏了各大軍官的論文之後,我就馬上去拜讀上校的論文了。上校的論文主要都是圍繞的是人才發堀和培育,所以我才會得出愛才的結論。那時只覺得大開眼界,覺得自己成才後,一定要像上校那樣,扶植更多優秀的人才。

  「不要打斷我的話。注意你的言行。」上校充滿威嚴的言行使我慌忙從回憶中拉回現實,一把冷汗地挺直原本就筆直的腰杆。
  「七海少尉,帝國缺少的,是展示用的花瓶,不是妄想可以改變世界的愚蠢魔女。」展示用的花瓶。這個片語上校說了第二次,第一次我不明白,所以選擇性忽略了,這一次我不能再用同一個方法了糊弄自己。

  「戰場是屬於男人的。如果不是因為那篇該死的論文……你們女人根本不配踏入戰場。」
  這次我第一反應就聯想到上校指的是甚麼。論文庫裡非常多人拜讀的,改變了整個帝國軍隊的論文——在軍中逐步引入女性,最後達至任人唯才,讓帝國軍隊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精英。如果不是有那個人改革了軍隊,我就連從軍的資格也沒有。但那篇論文沒有署名,我直到現在依然不知道是誰的傑作。

  如果可以的話,我很想拜見這個人,親口跟他道謝。但當下要關注的,是面前秩士丁上校。
  他的言論,他的神色,跟他一直表現的模樣完全不同。

  如此陌生。

  「我希望你記得,我看中的只有淬頓。你只是我無可奈何之下,被迫接收的副產品。你只要安安靜靜當個活招牌就行了,別妄想向上爬。那裡不需於你。」

  我第一次聽到上校真正的想法。我明明已經在戰場見過地獄,但我覺得如今上校發出的氣壓更讓我恐懼。

  「不過你真有本事,能讓伊恩‧休斯如此差別對待你,你肯定……我終於知道你當初為何那麼執著了,原來想攀上高枝。」
  「不是,上校!作為一個軍人,我——」
  我不接受。我作為軍人,我絕對不成熟,我還有很多很多需要別人指正的地方。但現在上校的指控,是對我人格的污蔑,將我作為軍人的尊嚴狠狠踐踏。

  「不管是作為女人,還是作為軍人,你都沒有資格反駁我,七海空。」要反駁的話語硬生生被打斷。門牙相互磨擦的吱吱聲佔據整個意識,強行抑壓到達臨界的憤怒。
  進房以來,上校終於笑了,在說出我必需屈服的事實之後。

  「總之,這封信我就當沒看見。記住我的話,好好安份守己,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。希望你能在下一個戰線中死去。」

  我閉上眼,良久才能張開抿緊的唇,擠出一句制式的話結束這一場荒謬的述職。


  「你錯的地方,從來都不在於軀殼,而是不能『為我所用』啊。」



  輕力關上門後,我用力深呼吸幾下,試圖平伏我混亂的心跳和思緒。那個晚上我見到的不是心軟的無可奈何,而是深惡痛絕。我只覺得我現在甚麼都不想想,本能讓我扶著牆壁,盡量逃離這個建築。也許出了大門,越過這片低氣壓後,我就有勇氣大口大口吸氣。

  我只是漫無目的地筆直往前行,城中慶賀軍隊大捷的歡樂氣氛完全跟我無關。我原本很期待述職後,一個人的王都自由時光。晚霞映照在每一個王都的市民身上,打出長長的影子。將要入夜了。大概是因為今夜還有慶典,所以人們完全沒有歸家的打算,小孩還在玩踩影子遊戲。

  整個王都的空氣洋溢歡愉,彷彿都在指控我為何要當格格不入的異類。我終於停下腳步,恍惚地置身於繁華中。我回過頭來凝視王都的軍隊本部,第一次看見時,我覺得整個世界的光芒都是由此而來。明明它跟五年前一模一樣,現在卻穆肅莊嚴得不近人情.。


  「踩到了……快過來,一起,快點!」踩影子遊戲還在繼續,只是聲線來自己腰間的位置。我疑惑地尋找聲音的來源,卻探出一個好奇的腦袋。不止一個,兩個,三個……

  一群小孩踏在我影子上,踏不上我影子的,就踏上同伴的。
  我來到王都之後,警覺性竟直線下降……被休斯少校知道我竟然輕易被一群小孩近身又渾然不覺,肯定又會迎來一場艱苦的專注力和警戒心訓練。

  不過,不就是因為小孩沒有殺意,所以我才沒發現嗎?他們看著我,再看看同伴,各自用眼神示意誰該上前搭話。

  「你們……找我有事嗎?」那就我先手吧。他們意識到只有眼神不管用,便升級到用手肘小碰撞,期待誰會有勇氣開口。終於有一位小勇者,著跡的吞一口水,緊張又不乏期待的問道:

  「你……你是伊凡的同伴對吧?」
  伊凡……對,我現在還穿著軍裝。我回他們「是啊,我是伊凡的同伴」,他們頓時樂成一團。大概是想找軍人搭話很久,但軍人一個個都一臉凶相,不凶的就一臉嚴肅。難得找到個看起來好搭話的,就一湧而上。

  「那為甚麼,姐姐會看起來很難過呢?」好幾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映照出我的臉容,我看起來就像是喪家之犬,一點軍人該有的凌厲都沒有。

  我現在是凱旋回歸的軍人。不能低頭。

  於是我半跪在他們跟前,抬起頭,將他們眼中的我重整成我該有的模樣——淺淡又不失溫柔的寬容,勇敢而果斷的堅毅。

  「沒有喔,我是帝國的軍人,在勝利女神光照之下,我是絕對不會難過的。只是很久沒來到王都,有點感概而已。你們都很用心打扮,是為了今晚的伊凡祭嗎?」
  我認真觀察他們的時候,發現他們披著熟悉的披肩。伊凡祭對帝國來說,是個很新興的祭典,至今好像不過十年。但對我來說卻是童年不可或缺的一部份。每當軍隊大勝回歸,就會有伊凡祭。大家模仿當時新興的讀物《伊凡英雄譚》裡的主角,披上簡易的披肩當成軍服,幻想自己也是一個能保護大家的英雄。晚上大家圍著營火,一起唱出伊凡每次行俠仗義後,都會跟他的伙伴唱的歌。

  記得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,每當《伊凡英雄譚》出了新冊後,我們都會圍著院長,請院長給我們買。原本院長是百般不願意,但後來好像得到有心人捐書,所以院裡就有好幾本了。
  因為孤兒園裡孩童太多,根本不能每人置辦一件小披肩。那時我們就會拿被單出來披著,但被單又太大,所以反而看起來像一隻隻高速移動中的補丁不明生物,被院長抓到還會被罵。後來我們就不用被單了,男生會脫掉上衣,用它圍上肩膀,在胸前打個結,簡易披肩就完成了。當然不少人沒過幾天就著涼病倒了。女生倒是會去收集附近漁民不要的破魚網,好好洗乾淨,改裝後再收起來,雖然怎麼洗都會有點魚腥味,而且比起披肩那更像蛛網。劍就更好辦了,去撿枝小樹枝就行了。
  回想起來很蠢,但所有小傢伙都是一樣蠢的時候,你也能蠢得樂在其中。

  只是,那場大火……


  「是啊,今晚我們都是伊凡!」
  「姐姐你也是這次回來的軍人嗎?」
  「嗯,是啊。」看到他們都那麼精神,感覺自己也被他們鼓舞。我上戰場的目的,不就是為了保護他們嗎?怎麼可以因小事而成到挫敗!
  「那最新出的《伊凡英雄譚》,姐姐你肯定還未看!」領頭的小孩從他的斜肩包中拿出一本不厚不薄的書,封面畫著小小的伊凡少校,他頭頂趴著會說話的黑貓,還有好幾個伙伴在他身邊,在叢林中搜尋敵人的身影。
  按照原本一季一冊的進度的話,我應該已經錯過了四冊。離開王都前,故事的進展應該是伊凡少校收到南方的戰友來信,說南方需要他,於是他就二話不說,帶著伙伴一同去解救南方的朋友了。

  「姐姐你未看的話,我可以借給你看。但是,你要讀給我們聽!」小孩露出得意的表情,其他小孩聽到這個提案,也紛紛讚同起來。
  「我也想念完整本給你們聽,但是,現在快入夜了,等下你們還要去參加伊凡祭吧?」
  「那、那只讀最後一章!那是最精彩的部份!」雖然想從自己未讀的部份開始讀起,但抵不過他們的期待。再說,伊凡少校一定是常勝的。

  我跟他們走到附近的空地旁。那邊在準備伊凡祭的營火會中。我跟佈置場地中的工作人員打個招呼,也說明我們只會在這裡坐一陣子,不會打擾太久,對方見我是軍人,目的也只是跟孩子們說故事,說爽快地答應了。
  我們在已經搭好的簡易看台上就坐,這一年都活在槍林彈雨中,這樣被小孩包圍的感覺真的陌生,但我很喜歡這樣,他們毫無敵意,比起軍中除了作戰還要揣測人心,這樣的相處模式真讓我放鬆。

  「伊凡少校整晚研究了地圖,制定了一套夜襲的戰略。」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,並讀起這個我在前線心心念念的故事。

  「——伊凡少校孤身一人潛入了敵城,往天空射出信號彈。大家見到信號彈,就知道時機已到,於是便一起進攻了。」
  「——因為伊凡少校的黑貓已經事先潛入城中偵察過,將整座城的分佈都告訴伊凡少校。大家都有一張由砂糖少尉繪制的地圖,所以入城後都順利地制服了敵人。」
  總覺得這故事有種既視感……嘛,是我錯覺吧。

  「——伊凡少校射出最後一發子彈,精準地射中敵軍司令的眉心。」
  「大家都踴躍歡呼,這代表持續一年的南方戰線終於以我方的勝利結束。」
  「只是,沒想到還有敵軍未被清除!敵人拿出刺刀,在暗處往伊凡少校方向衝去!而察覺到有異狀的砂糖少尉,則是用力推開伊凡少校——」

  「噹——噹——」遠方的鐘樓傳來鐘聲,響徹整個王都。雖然未說完故事,但我仍合上了書本,物歸原主。

  「已經六點了。伊凡祭要開始了,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裡,會給場地的工作人員帶來麻煩喔。」小孩們相當不捨,扯著我衣角想我繼續讀下去。

  「別這樣啦,要是繼續說下去,等等伊凡祭的活動,你們會來不及參加喔?」
  「啊,那、那姐姐,我們離開前,你先答我們一個問題喔?」
  「我們……我們將來能成為伊凡的伙伴嗎?」原來是這個問題。我對上他們清澈無邪的目光,我看見了曾經的自己。

  「會的,你們長大了之後,只要無忘初心,就必定能成為伊凡的伙伴。」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們的頭。
  戰場太殘酷了,世上也太多惡意。那至少在他們不知世界險惡的時候,奉獻最多的善意給他們。


  目送他們離開後,我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的去向。想起來了,我倒是有一件事得做。那是——

  >
跟休斯少校報告述職完畢
  >
去找星原中尉,問問看論文的事



-----

留言

此網誌的熱門文章

自介

【隨筆】家庭小精靈在聖誕襪裡烤了一個仰望星空派